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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

文章来源:校友会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2年06月11日 点击数: 次

高考在浑浑噩噩中结束。后来被调剂到安徽的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家人担心要挖煤,嘱咐我到了学校,尽早来信。次日,与被录取在数学系的同乡刘新和在景德镇上车,在南京、蚌埠倒了两次,挤在人缝里,汗流浃背,比我干农活累得多,毫不自由,就这样到了淮北。已是夜里两点,候车室等了五个钟头,才看到宽敞的、崭新的、喜气的迎新校车,接我的是中文系的学姐,身材匀称,素雅大方,在早秋的阳光里,特别的醒目。她帮我拎行李,不多时,校车穿进初秋的校园。前两天的溽暑,加上火车摇摇晃晃的幻觉还在,所以刚一下车,也没来得及抒发进大学的感受,第一印象就是“好凉爽啊”!抬头望天空,虽然没有躺在庄稼地里看到的天蓝,但这天空是凉凉的,而空气中又不像是有雨水,这不免让我有了许多美好的想往。

头天晚上,我在教室,用学校的信笺,将一路的经过满满写了好几页,寄回家。说煤师院是如何的好,像是一个远嫁他乡的女子,未来生活的好与歹,概不可卜,但为了安家人的心,总把美的事儿,连着不太好的事也说成好的那样,一同寄了回去,而自己却在月光里落泪。我虽不作如是悲欢的想,但每次给家人的信里,我的笔头下都是这凉爽的秋夜,让劳苦的家人得到暂时的休憩。一月后,收到爷爷的字信,他说刚拿到信时,家里围在一起,听爷爷念,奶奶都哭了,说上大学,怎么还是那么的苦。那时候没有电话,联系都要写纸信。大学里,干过两件事,一是读书,二是写信。我喜欢文学,热爱创作,善于在情感里为对方设想,都是从这时引发出的。

学校西倚相山,东汉桓君山读书于此。图书馆最高,拾阶而上,像爬山似的,于我是大欢喜。中文系九五级,一百零八位同学,来自十八个省。不同省份的人,不同的方言,不同的习惯,不同的人生态度,这都是文化。大学一年级,我在想往这些“不同”中收获了莫名的激动。现在,我仍能感受到那样的激动。

我的中学不教普通话。迎新会上,我的表现糟糕透顶。一面是喜欢交流,一面是我的话同学听不懂。后来,我钻进了图书馆,这个是直接原因,那么多的激情只好投到古人那里去。宿舍七人,两个安徽的,滁州是老七,原以为有欧阳修的遗风,谈吐却好现代文学。老六是陕西渭南的,弹吉他,听他说,中学发表过散文,我即肃然起敬。大一的书法课,数他最认真,学欧体,先后喜欢上了班里三个女生,但最后都在我们的谈笑间结束。他一面细腻,一面倔强,后来我认识到北方人细腻的一面,是从老六这里引出的。老二,家在甘肃武威,读高适、岑参的边塞诗,让我想起这位兄弟。冬天,学校要上操,老二恋着黑黑的空气,想多睡会儿,派我买早餐,也帮他提开水。大二暑假返校的当天晚上,老大发话,说宿舍再不出手,连“联谊宿舍”的姑娘们也被别人抢走了。就是在这次卧谈会上,我被点名“出击”,做了尝试,开始了两年的青涩爱恋。

老五是个书痴,我们最要好,洗凉水澡,一直洗到元旦。他一面洗,一面唱粤语歌。众人皆惊奇,目为两怪人。我们一起读书,踏影而归,讨论一日之所获,有时再绕一圈,遂闻风在树梢而后已。两年多的日子,远有可接对之古人,近有可商略问学之朋友,实在是幸福的事。因了他的影响,我也喜欢读鲁迅。《相山赋述》写有不合时宜的情感,即滋于读鲁迅文集之时。大学毕业后的这十六年里,我也略涉各式各样的学说与主义,但终是回到为人生的学问上来。鲁迅先生的思想,根基于他的民族,从属于他的文化,落在中国大地上,扎进了民众的心里。先生以极富原创性的思想为那些肯于思考和探索的青年找出了活水之源,创造性地建立了自己的学说,不封闭,日日新,指向当下,预示远方。每读一过,都能为我打开一扇思想的门窗。

大学读书,影响最深的是吴孟复先生。在煤师院,没有不知道吴老的。1974年,吴老结束在砀山梨树园农村五年的劳改生活,有关部门同意先生到刚招收第一批学员的安徽师范大学淮北分校任教。1975年春节刚过,他就来到十分简陋的学校,开始了他一生中时间最长、成果最丰的一段学术生活。1978年底,安师大淮北分校改为淮北煤炭师范学院,隶属煤炭工业部。吴先生担任图书馆馆长、系主任,图书馆是吴老一手建立起来的。吴先生早年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我读吴先生的书,连同他国专时的和后来执弟子礼的老师们的书,像姚永朴、马一浮、钱基博、唐文治、王遽常、陈柱、陈衍、顾实、叶长青、冯振、吕思勉、柳诒徵、李拔可、陈诗、钱仲联等。吴先生的学问和人品,纪健生老师在《吴孟复先生学术传略》一文中有介绍。我爱诵古文,做古文,学做宋诗派风格的诗,后来写桐城派和湘乡派的论文,研究无锡国专古文和国学教育,拟整理唐文治《茹经堂文集》,这些都与吴先生的影响密不可分。吴先生注重义理考据辞章的统一,强调文史哲的结合。例如他谈桐城派,就有桐城文派、桐城诗派和桐城学派之说。吴先生著有《桐城文派述论》一书,是桐城文派研究的经典之作。

在涉足学问的这条道路上,吴先生的综合治学方法,强调基础扎实,蕲望经师人师并重的人生道路,于我启迪良多。读大学的时候,中文系已停开古文献的课,纪健生老师主持古籍整理研究所,却只在历史系上课。但我凭着自学,读完了吴先生的《古籍整理研究通论》、《古书校读法》、《训诂通论》,还有吴先生主办的《古籍研究》以及主编的“安徽古籍丛书”,像马其昶《桐城耆旧传》、姚永朴《文学研究法》、钱澄之《屈庄合诂》、刘声木《桐城文学渊源考、撰述考》等,我也都有所涉及。研究生期间,读到姚鼐、程瑶田、戴东原、吴汝纶、凌廷堪(纪健生师点校)等集子,也都收在这套丛书中。我的论文写作不算艰难,都是由于大学里读到的这些书目和由此培养的学业兴趣的缘故。

1984年,吴老写有《追怀唐蔚芝夫子》三首,其一云:“考据词章身外物,人生第一在为人。回头多少崎岖路,始信先生教诲真。”先生主持中文系期间,受他早年就读的国专的影响,立下为经师更为人师的志向。先生日夜读书,也指导别人读书,他的口头禅是“读书、多读书、读好书”。“他对于学生,从来是亦师亦友的,中文系绝大多数教师都曾是他的学生。先生再忙再累,一谈到工作,谈到学问,就精神抖擞,乐不知疲。任何一个哪怕素不相识的人,走进他的书房请教,他都会推开正在做的事,与之长谈,为之翻检资料。有人认为先生为别人浪费时间太多,先生动情地说,为人就要甘为人梯,就要为别人付出。他想起前辈诸老对自己的关怀教诲,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先生多次积劳成疾,又导致旧病复发,入院后收到《病危通知书》,几乎每年一次。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先生还完成了六部著作,写了近百篇学术论文。”(纪健生师《吴孟复先生学术传略》)吴老给母校殷呈祥先生点校的《屈庄合诂》作序,说:“殷君即以清康熙斟雉堂本为底本进行校点。校点未竟,殷君即病。始谓目疾,继谓脑瘤,后乃断为肺癌。缠绵床褥,凡四、五年。此四、五年中,其痛苦可以想见,而殷君犹强忍痛苦,终于点成。点成后,又经蒋立甫教授审订,再与殷君商量,时殷君之疾已经医断为癌,病情恶化,而君仍力疾检书,多所更定,蝇头细楷,极其认真,精神尤足感人也。魏心一老先生主持我省古籍整理出版工作,于殷君尤为关心,拳拳之情,闻者感泣。此皆复所亲见,用谨濡笔志之。”北大读书的第一个学期,我在汉学书店购得此书,读到吴先生所叙殷先生这一段,久久不能平静。

?我进学校时,仍能感受到吴老的教育风格。老师们都说,九五级是一个分水岭。我想,是这样子的,九五级往上,犹存温厚长者之意;而后,好争辩论之风始起,怪诞奇险之论亦出,学风遽然一变。我现在晓得,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在高校中文系讲古文,文史哲不分,尤重诗文创作实践,义理辞章考据三结合,以书院方式育人者,恐怕只有煤师院,至少煤师院中文系是少数的几家之一。

大学毕业前,考研失利,毕业后被分配到淮南矿务局一中,但我执意不去。留系工作,五年签约又甚是漫长。后来,决计留下再考。当时不像现在,再考一年研,也没什么。那时自觉非常跌股,而在农村老家更无法交待,所以我将它理解是背水一战,只能进,不能退。毕业后的一年里,实在的受了一些苦,现在不想回忆,让它自然的忘却罢。

张克哲老师和师母冬天怕我受冻,送来衣服。那年中秋节,师母到幼儿园后边我租的房子喊去吃饭。师母在图书馆工作,那一年我的自习看书,都很方便。开春后,从东莞打工狼狈逃回,首先想的不是老家,而是我可爱的青春校园。下火车,天蒙蒙亮,踏进熟悉又陌生的校南门,进了母校,园子好安静啊!走在往日洒满一地的梧桐树影的林荫道上,我强忍着泪水,一到没退掉的租的屋里,即失声痛哭。伤心虽无力回忆,但我常因记忆只留住美好而匆忙过滤掉那些不悦之事而甚感愤懑了。北大读研的第二年,教书法课的王昌华老师,教古代散文的单光启老师,教古汉语和古文字学的最受我们爱戴的张克哲老师,他们都在这一年故世。张师母是从上海来的知青,老师病逝后,她回到上海,老师的骨灰安葬在上海。总想找个时间到老师的墓前看看,然而一晃就是十年,这十年的光阴里,我心头存留很多愧意。

谢天勇老师担任班主任,大我三岁,后去了复旦读书,由教现代汉语的杜道流老师接任。谢老师毕业留系,见到年龄大一些的女生都不好意思说话。他擅长足球,但为人斯文,举止儒雅。去年在母校见到他,还是那样谦虚,彬彬有礼,说话慢条斯理,有这样的班主任,真是万分的好!大一的那个春节,在老家收到班主任寄来的成绩单,写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古人书”,这两句话也能概括我的大学四年。现在,琐事和俗务多了起来,很想寻回这两句话的生活,我是多么希望无挂虑的捧读古人的书啊!阶梯教室,一百多位同学在听课,那时是轮流打扫教室,擦黑板。我挺喜欢擦黑板的,走在讲台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抹了这边,抹那边,抹了下一块,推上去,再抹上一块,满满的几个黑板下来,双手全白了。现在,我也做老师,竖着写繁体字,课前也抄满一黑板。不过,四年下来,我没有见过一个学生跟老师擦黑板,大抵这也是北大师生自由兼容之真谛罢。然而,我仍旧喜欢擦黑板,等擦到最后一位学生走后,教室空荡荡的,脑海里不禁想起我大学时代的擦黑板,和那些写有满满一黑板的老师们的身影。

我的大学生活是和图书馆紧紧系在一起,现在想起十六年前的旧事,仍有星华芳树、乳虎出林之感。当时除了喜好先秦诸子之外,还读宋明理学家的著述,于二十世纪新儒学前贤若马一浮、熊十力、梁漱溟、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方东美、钱穆等先生的书亦能体悟。遗留在淮北的那一年,最喜欢黄景仁的《两当轩集》,自以为找到了人生的共鸣。这样的人生共鸣,一直持续到硕士三年级。

再有,就是《国学大师评传》系列。记得那是大二下学期的一日,在图书馆偶然发现的,我分了三次借完。那时读不懂大师们的学问,但在风雨如晦的年代,他们高尚其志,坚强不息,心中装有民族和国家的前途,深深地令我折服。半月后,我始立志——立志探索中国的教育和乡村建设。自此往后,人生找到了方向,我的激情和勇敢,都因它而存在。在日后所读韩愈、王安石、张居正、毛泽东、俾斯麦的文字中,这种意志更加强大,信念愈为坚定,并试着将这一理想落实在坚硬而厚实的地面上,希望长出一棵强有力的野草。我的乡村调查与研究,始于此。

刚进大学,傅瑛老师教我们现代文学,傅老师是安徽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有次上课提问到我,我将吴宓、胡先骕、柳诒徵和《学衡》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不见评论,那堂课觉得好没面子。不过,那学期的现代文学课,我得了全年级最高,96分。傅老师最爱讲插队的旧事,她以前在老家天津做过播音员,这些旧事经她一说,仿佛跟“五四”时期的散文似的,立即映入你的眼帘。第一堂课是闻一多的《死水》,往后有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对于像我这样不会讲普通话的学生而言,老师朗诵的声音、情感与节奏,且不用赏析,便有着天上人间的美感了。记得学期中间,班主任找到我说,傅老师说你的字不错,请你誊写她的一篇孙犁的论文。当时并没发现孙犁散文的好,后来却爱读他的文字,有古文的底子,又有鲁迅的精神,真合乎我的兴致。孙犁的书信集里,有一函是致傅瑛老师的。傅老师从图书馆馆长的位置上退休多年,去年我回到母校,老师说还在给中文系学生开现代作家作品的选修课,我很是高兴。不过,当年誊抄她的论文,还有大二期末的一门课考试,我穿着拖鞋,被她叫到办公室狠狠训了一顿而犟不服教的情形,估计她已记不得,我却是不忘的。至于我写散文,学习孙犁的笔法,这些又觉得没必要跟老师多汇报的了。

我的大学,始于读书,终于读书。我最想念的是图书馆、阶梯教室和运动场。四年的读书人生,我从中受益很多。我的志向是在煤师院树立的,我在落魄之时也是煤师院接纳了我,那里有我奋斗的身影,那里有我可敬的师友。一个人失意的时候,辄回首过往,或寄之将来。我每念着我的大学,是因为它的温暖,给予我的光亮。有人情味,让人觉得是个家,可以停泊,并为之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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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记:陆联星、纪健生、曹文心、陈维型、许传京、朱学忠、段素华、郭全芝、王政、王成、乔琛、周有斌、邱瑰华、李晓春、胡媛、张兆勇、李永建、姚进、吴云、刘彦顺、王烨、谷凤艳、陈聪发、郝文清、王宏生、洪涛、张兴成、郭涛、赵慧芳、相宇剑、外语系张素玲、历史系李勇、经济学院戴凤礼、图书馆刘国英、张月英、门卫王绪成等老师,这篇文章里虽未写到,但我受惠于他们的教诲很多,一生难忘。在母校四年十校庆之际,谨以此文,祝愿母校越办越好!煤师院很安静,是求学的好去处,愿年轻的学弟学妹们珍惜时光,用好图书馆,好读书,多读书,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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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柳春蕊,1976年生,江西都昌人,皇家永利,皇家永利网站:文学院1999届毕业生。